一个很“肝”的游戏
哎哟喂:在 11 月的最后一天,Piko 卸载了玩了近三个月的手游《阴阳师》。她特地为此发了一条微博:“今天做了一件大事,卸载了阴阳师。”
对 Piko 而言这算是个有点艰难且“心累”的决定:在游戏里,她已经是一名 60 级满级的“阴阳师”了,除了投入了大量时间在游戏上,她还为游戏充值了三万多元。年底变得越发忙碌的工作让她无暇分心,而促使她弃坑更重要的原因是“慢慢变得很累”。
“肝的程度真的是天天肝。之前还因为肝游戏得麦粒肿去医院割出。”她说。
“肝游戏”是近两年流行起来的一个词语,它指的是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甚至通宵来打游戏。“肝”得最厉害的时候,Piko 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最后击垮她的是游戏在 11 月的一次大型更新,新版本中部分角色和装备的削弱,让她觉得之前努力“肝”和“氪”的成果都有点白费了。
或许你并没有玩过 Piko 所说的这款游戏,但可能曾在微信、微博上被朋友 “晒 SSR 卡”、“吸欧气”的内容刷屏。《阴阳师》是网易游戏于 2016 年 9 月推出的一款以日本平安时代为背景的回合制卡牌 RPG 手游。游戏整体的二次元风格、精美的画风和人物设计、日本知名声优的配音、容易上手的操作等等要素都让它成为了 2016 年上线的国产手游中最具人气和话题度的那一个。
游戏于 9 月 2 日正式上线 App Store,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网易就宣布游戏的日活跃用户已经达到了 1000 万。根据去年 10 月 App Annie 公布的数据,当月《阴阳师》在全球 iOS 收入榜上位居第一,游戏目前仍然处在国区畅销榜前三的位置。
但是《阴阳师》自上线以来也一直面临着玩家的众多争议:游戏的架构对韩国手游《魔灵召唤》进行了相当程度的借鉴,游戏整体的养成线也被刻意拉得很长,没有保底的抽卡机制,有些糟糕的活动策划,玩家肝游戏不断刷刷刷的过程相当辛苦枯燥……
Piko 的经历可能会让不少《阴阳师》的玩家感同身受——明知它的各种伎俩,但还是为这款游戏而上瘾。
“想变强那就付出吧”
与爱好洛丽塔装、喜好可爱打扮的外表有些反差的是, Piko 最喜欢的是“斗技”,也就是游戏中与其他玩家的一对一战斗。
在生活中,Piko 是一个相当有少女心的人,她喜欢各种可爱的胶带手账,还在家里堆放了各种各样的迪士尼玩偶,甚至养了七只猫。不过,Piko 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很有好胜心,她吐槽自己“在游戏上太过认真了”。
“这个游戏的确是必须花时间花钱花脑子,这三个一个不能缺。”升级式神和刷出好的御魂都成为了在斗技中打进全服前 50 名的必要条件。Piko 曾经在五天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一个式神的六星升级,代价是全天只睡了 3 小时。
但游戏中每一次斗技胜利的时刻,都带来了自豪感与乐观感。回顾那段最热情的时间,Piko 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为《阴阳师》这么“拼命”,但她最大的感觉是“就是开心。”
钱笛在今年 9 月底下载了《阴阳师》,之后就变得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上一个让她像这样充满热忱的游戏是端游《剑网三》,但自从毕业开始工作后,钱笛就彻底 AFK (Away From Keyboard,离开游戏)了。“剑三这种一天到晚都要花时间的,工作之后,你想每天下班回来多累啊,躺在床上最多就抱个 iPad 刷个剧啊什么的,难道还正经端坐在那玩电脑游戏吗?那太累了。 ”
时间的概念在工作后好像变得更加重要。钱笛是湖南人,大学毕业后她因为父母的建议考去了深圳当公务员。年末的工作变得更加繁复忙碌,六点左右,钱笛下班一个人回到家,收拾完所有的事情,给父母打完电话,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但现实世界好像总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一个人来到深圳后,钱笛的生活有了不小的变化。远离了父母和家乡,曾经的同学也都分散到了全国各地,身边没有什么熟稔的朋友。她偶尔也会想象一下回到父母身边工作的自己会拥有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我想回啊,但回不了。一个人在这边没有一点意思,就只能培养成行为乖僻的一个人,要么看书要么玩游戏,要么一个人去外面看电影逛商场。”
以前她习惯用看剧或看书来消磨睡前的一段闲散时光,但现在《阴阳师》占据了她相当一部分生活的空闲时间。
“手游还是比网络游戏对我们这种工作党要友善一点的,虽然花钱花得多。”当然这种“友善”也只是相对而言,她对游戏耗时耗力的升级机制还是有所抱怨:“太难肝了,好气啊。肝了一个六星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
在为自己的式神“姑获鸟”升级六星的时候,钱笛一般早上要花两个小时刷完游戏的“体力”,然后用下午的一两个小时继续,晚上再刷三四个小时,这样加起来差不多一天需要六七个小时的游戏时间。
钱笛试图说服自己理性一点:“像我这种是可玩可不玩的,哪怕体力没用完,困了我也就睡了,或者想看剧就去看了。 ”到了周末,她会用一天的时间出门走走,并开始花更多的时间一个人逛商场——她用这样一种强制的方式来让自己不那么宅。
与此同时,她很清楚自己无法从游戏里获得任何回报。“基本上投入与实际金钱的产出不成比。我们玩游戏不就是享受这个过程么,所以我其实从来不在乎最后我 A 了这个游戏的帐号值不值得。”
除了竞争之外,《阴阳师》能让人获得什么?
今年 24 岁的广告人 Eggy 之前从没有在其他手游上氪过金,但却第一次为《阴阳师》手游充值了数百元——这并不是一笔大数目,但还是超出了她玩游戏前的预期。
“氪金”这个词在日语中原为“课金”,意思是指玩家在游戏中的充值行为。SSR 是《阴阳师》中最稀有的卡,因为游戏的抽卡没有保底机制,再加上自己又实在想要 SSR,Eggy 最后忍不住还是陆陆续续买了游戏中的几个小礼包。
事实上,她是一个并不热衷于为手游氪金的人,也很难对一款游戏长情。“我玩游戏基本不太氪的。因为我这个人其实玩一段时间之后会比较冷淡,然后慢慢地就不玩了,时间不是耗很长的那种,所以我一般觉得氪了很浪费,玩到后面就不太愿意玩了。”
Eggy 所在的一整个办公室都在玩《阴阳师》。加班对于团队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而晚上七点钟《阴阳师》的“狩猎战”就成为了办公室“集体活动”的信号。时间一到,有人看到活动开始就会赶紧通知大家:“狩猎战开始了开始了!”听到同事的“召唤”,大家都纷纷拿出手机开打。
对于《阴阳师》这样一款相当二次元的游戏能够吸引到这么多“不同世界的人”, 身为二次元爱好者的 Eggy 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毕竟很少游戏是宅和现充一起玩的。”“现充”这个在二次元群体中流行中的词语同样来自日本,它意为无需二次元,单凭现实生活就能过得很充实的人。
Eggy 并不能算得上是一名“现充”,相反的她认为自己很宅,周末的时间也往往在追新番动画中度过。她玩过《LoveLive! 学园偶像祭》、《梦 100》等不少二次元手游,但周围却并没有什么二次元好友能够和她一起玩这些游戏。“身边的人比我更宅的只有我男朋友,但他《阴阳师》没有打。”
游戏设计师丹尼尔·库克曼认为,玩家决定和陌生人玩还是跟现实生活里认识的人玩,其实就是在“建立新关系还是巩固旧关系”中做出了有效的选择。大多数情况下,他自己以及大多数玩家都喜欢巩固现有的关系。因为不只是所得回报更大,而且也跟我们的日常生活有着更明显的联系。
Eggy 是选择“巩固旧关系”的那类玩家。她不喜欢和游戏里的陌生人结交,但觉得《阴阳师》为她增加了一种社交认同感。 “至少和身边朋友增加了很多话题,其实玩游戏本身也没希望做大佬。不过朋友之间会稍微攀比一下,比如我有你没有的 SSR。”
目前她最大的目标是抽到式神“茨木童子”,“现在也不是学生,都有赚钱也有工资了,如果真的很想氪也就氪了。不会那么疯狂氪到几万块这种,如果真的很想要个什么,氪个几千块应该还是会花的。”
为《阴阳师》花了上万元的 Erica 则更倾向于把《阴阳师》当成一款收集向的养成游戏。
Erica 是一个有着十多年游戏龄的单机游戏、养成游戏爱好者,但几乎从来不玩手游。因为朋友的推荐,再加上对于游戏日系风格和声优的青睐,《阴阳师》成为了她第一个认真玩并且花钱最多的手游。“式神比较可爱,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一些小动作很符合人物性格。比如座敷童子的功能就是给大佬递火,就觉得好萌啊。”
对于突然喜欢上的事物,Erica 总是有一个“热恋期”。她记得自己当初迷恋腐文(BL 小说)的时候,几乎把当时所有的腐文都看了一遍,甚至对小说“倒背如流”。现在她把这份感情转移到了《阴阳师》上,最肝的时候,她一天差不多要花十个多小时用来刷游戏。
她一向不吝于为自己的爱好花钱。对于《阴阳师》,Erica 目前已经在游戏上花了一万多元,身边的一些朋友还调侃她为“万元户”。“我是那种如果你让我花钱我一定会花的,你要我去买什么会员我都会去买的,喜欢这个我就会去愿意为它花钱。只是之前没有我喜欢的手游,我根本就不玩,但是如果我玩的话我就会愿意为它花钱。”
“为了这个游戏,我双十一双十二都少买了很多东西。”她说,“因为爱,也可能是因为一时冲动。在游戏上花钱很难理智呢。”
即便自己是一个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但 Erica 毫不后悔自己为《阴阳师》的投入。她很享受游戏目前带来的乐趣,也时常会被组队时一些陌生玩家的小温暖和善意所触动。她有点感慨:“果然还是要组队啊,还是一起打游戏比较好玩。”这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的感觉:在喜欢的游戏里,玩家身边“围绕”着其他的玩家,他们互相认可,同时对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做这件事抱有相同的理解。
她也从来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对游戏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那些游戏里的挑战和困难大多被一种名为“开心”的情绪所消解。“我只有受罪的时候,才会思考我受罪的意义。”
Erica 原来在一家跨国公司做市场相关的工作,但在前段时间辞了职,现在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最近想通了一件事, “现在(游戏)已经上路了,我就觉得这份钱花得值了,可以了。钱是无所谓的事情,时间和你的精神状态才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事情。”
《阴阳师》的“肝”度,是福还是祸?
“肝”并不是《阴阳师》这一款游戏的特性,对于大部分游戏而言,玩家想要玩好必须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甚至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和障碍。
像《偶像梦幻祭》、《LoveLive! 学园偶像祭》这样的音乐手游,甚至是《奇迹暖暖》这样的换装手游,玩家为了得到好的排名和奖励都需要花不少时间精力去“肝”。
游戏设计师拉夫·奇科斯特在《游戏设计的黄金法则》提出,只有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游戏的时候,游戏才“有趣”。
某种意义上来说,失败能够维持游戏的乐趣,而不远处成功的希望往往比成功本身来得更加刺激。但对于相当一部分玩家而言,《阴阳师》的设计放在国产手游里的确属于过“肝”了。
在《阴阳师》中,式神最高的星级为六星。将一个二星式神升至三星需要个二星“狗粮卡”,而将一个五星式神升至六星则需要五个五星“狗粮卡”。触乐曾经在“《阴阳师》手游:为肝而肝”文章中做了一个计算,玩家想要获得一个六星角色,需要练 360 个两星“狗粮卡”,这其中还包括了大量重复的为素材升级的过程,而《阴阳师》整体比起它的借鉴对象《魔灵召唤》还要“肝”十倍。甚至作者本身是一个已经对《魔灵召唤》的肝度感到适应的玩家,但《阴阳师》却让他在一周之内就想弃坑。
同时游戏中这些式神的装备——也就是在游戏里被称之为“御魂”的东西,它们中的那些高级“御魂”的掉率也非常低,要搭配成套并不容易,而“御魂”本身的强化还需要大量御魂作为素材。
为了延长游戏生命,《阴阳师》用了一种不是很让玩家舒适的手段:它将借鉴对象《魔灵召唤》本身升级装备、升级角色的难度刻意放大了,从而大大增加了玩家的养成成本。反而另外一些值得挖掘的有趣元素,在目前的版本中被弱化了。
然而《阴阳师》包着日系二次元手游的皮,内里的骨却是韩系手游的架构——这也是相当一部分玩家起初误以为它并非国产的原因。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相当一部分玩家是第一次接触《阴阳师》这个类型的手游:他们之前或者没有什么手游的游戏体验,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一部分快餐式国产手游的“扫荡功能”,这也让他们很不能适应《阴阳师》的“肝度”。
从游戏的整体设计来看,《阴阳师》绝对不是一个快餐式的游戏,这也是它足以吸引那么多玩家的原因之一。但最近官方的部分活动策划,却有些背道而驰。
那些离开的人
像《阴阳师》这样一款“又肝又氪”的重度手游,一部分玩家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将热情消失殆尽,然后离开游戏。游戏策划师小野发现他身边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因为觉得《阴阳师》太肝而玩不下去,留存下来的主要是那些二次元核心用户和重度游戏玩家。
Eggy 最近对《阴阳师》最直观的感受是,除了自己对游戏的热情变淡,她发现身边很多朋友也玩得少了,很多等级很高的人都弃坑了。
因为最近新年的游戏活动,Piko 又重新下载了《阴阳师》 ,但她大大减少了对游戏的投入,选择成为一名休闲玩家,而一开始和她一起玩得很肝的几个朋友也渐渐“弃坑”了。
这一切或许并非是几个玩家的个人感受。《阴阳师》在元旦开启了“召回好友”的活动,这对于一款开服还不到半年的游戏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这也从某种程度反映了玩家的流失。
尽管《阴阳师》是目前最热门的手游之一,但手游的寿命是相对短暂的,更何况谁也不知道玩家会在多久之后会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
自己对某样事物的热情很难维持太久,Erica 很清楚这一点,“我饭过太多东西了,大部分都是这个流程。”她更喜欢这种体验的经历: “即使以后出了新的剧情我可能也是随便打打,就很有限,我可能就这么一段时间就够了。”
通过《剑网三》三年的游戏体验,钱笛觉得自己对一款游戏是否能够长情要取决于好友的陪伴。钱笛很享受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玩游戏、讨论游戏的感觉。“我们有一个群,那个群里一天到晚都是技术贴。一群技术宅在那里算怎样收益高,怎么打,他们就是打斗技的玩家。我就在边上看个热闹。”她的朋友们都相当热心,也常常为她的斗技搭配出主意。
“其实我现在玩这个游戏也是因为朋友在。”她认为每个人肯定都会有对一个游戏厌倦的时候。“网游可能比游戏的寿命长一点,但是我觉得一个游戏最多也就一年时间,再怎么样一个玩家他都会腻的。后面一个游戏要留住玩家不是要开发多少新玩法,要留住人的话只能靠游戏里的情感来维系。”
Eggy 的看法与钱笛相似:“如果大家都没有弃坑的话,我一般也不太会弃。”
钱笛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阴阳师》,也不知道下一个让自己产生浓厚兴趣的游戏会在何时到来。但她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她希望未来的那款游戏依旧会有一帮朋友们和自己一块玩。